清修纳言

当天晚上，蔺晨就在基地医院接受了微创手术，对颈椎扩容。过程很顺利，几乎没有出血，手术后恢复得也很快，预后效果良好，连以前的症状也基本都消失了。可是即便外表毫无痕迹，内里看不出的损伤却是不可逆的。

 

于是放长假疗养的蔺队长突然变成了基地里最闲的人。

 

基于同样的理由，蔺晨也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空军疗养院，航七这边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飞流”的第六次试飞发射，梅长苏也不好这个时候抛下整个团队陪他去疗养，于是蔺晨就留在了基地。

 

鉴于他的伤病情况也没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除了剧烈运动，其实能跑能跳，说好休假，没两天就闲得要长蘑菇了，于是蔺队长就变成了梅总师的小尾巴，跟在后面四处闲逛，说好听点叫游手好闲，其实就是不干活还净捣乱。

 

梅总师这些日子的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就是因为有一个不干活还净捣乱的小尾巴。不过梅长苏一直尽力纵着蔺晨，他知道蔺晨虽然面上对现实接受得利落果断，心里总归是很不痛快的，能一直黏着自己反倒安心一些。

 

 

大早上的，一缕阳光偷偷从窗帘缝里漏进404的卧室。早闹铃刚唱了个开头，就被蔺晨伸长胳膊一把摁掉了。

 

梅长苏动了动脑袋，迷糊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刚刚是不是听见了闹铃响，问：“几点了？”

 

“五点，早呢，继续睡。”蔺晨撒谎撒得眼都不睁。

 

“……”，梅长苏虽然很想相信他，但是生物钟告诉自己这是胡扯，动了两下发现自己被蔺晨箍着动弹不得，于是推推他，“起床啦，放开我。”

 

“不放，”蔺晨把人搂得更紧些，懒懒地说，“那么勤奋干嘛啊，这么好的日子适合睡觉。”

 

“也适合试飞，”梅长苏再推推他，“快放开我啦，今天实飞总试，兄弟机场这会儿都快装机起飞了。”

 

蔺晨仿佛没听见，又缠紧了些，大蟒蛇似的。

 

梅长苏凑过去亲亲他眼皮，再亲亲，再亲亲，再亲亲——蔺晨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一只眼皮：“干嘛？贿赂我啊？没用，要再献身一次才行。”

 

梅长苏转转眼珠，琢磨着对付放假以后就一直心智逆生长的蔺小晨同学的办法。

 

蔺晨对无人机项目并不怎么热衷，虽然明面上从没说什么，但梅长苏当然能感觉到蔺晨隐隐抵触的态度。无人机的操控只需要工程人员，试飞中队都没有插手的机会，蔺晨也一直不曾过问。“飞流”这个项目在蔺晨看来恐怕多少有点砸他们饭碗的意思，但梅长苏和吴约兰都如此上心，蔺晨也不好吐槽什么。

 

“嗳，正好你有空，帮我个忙呗？”梅长苏戳戳他。

 

“干嘛？”

 

“无人机操控虽然有工程人员就行，但到底比不上你们，经常掉链子，毕竟在地面上缺少一点真实的紧张感，你来给瞧一眼呗？说不定以后考虑在航校新设一个专业，专门培养无人机驾驶员，但也要有实际飞行经验的。”

 

“唔……”被吹捧了一下的蔺队长终于勉强同意，纡尊降贵地去帮他们“瞧一眼”。

 

外场的塔台里专门有一间房间被辟出来作为无人机的操作间。为了避免和外场的正常飞行相互干扰，无人机试飞都安排在外场的机械日进行。因此梅长苏他们捣鼓了这么久，从航模到风洞到试飞，蔺晨也只瞟过几眼，这还是第一次正经观摩。

 

真正试飞的时候是由航九基地的运载火箭发射的，而这次试飞主要是为了解决后半段“回”的问题，所以没有航九参与。为了模仿重入大气层之后的高层空间和高超声速环境，“飞流”的本体并不是在航七基地起飞的，而是先运到别的单位，由改装过的特殊机型作为母机，携带无人机至指定空层之后脱离，再由地面接手操作。

 

梅长苏和蔺晨进来的时候已经有操作员坐在控制台前做准备，对着手册一项一项地过检查单。房间里还有另外两组人负责监控跟踪和通讯调度，一个小小的房间就是一个指挥中心，也不需要地勤保障什么的，动静比有人机要小得多了。

 

梅长苏忽然想起个什么，指指控制台前的操作员，笑着对蔺晨说：“嗳，对了，这小子是你本家呢，叫蔺九，工程部的，通讯工程和飞设双硕士学位，也是个小学霸。”

 

蔺晨一挑眉：“哟？”

 

控制台前的蔺九闻声回头，看见蔺晨眼前一亮，笑得腼腆又抑制不住雀跃：“蔺队长你好你好，我是您的粉丝，待会儿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蔺晨哭笑不得。

 

这时联络负责人探头：“梅总师，那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等我们的回信。”

 

梅长苏点点头：“可以，开始吧。”

 

此时监控设备开始产生数据，母机带着子机向指定空域空层飞去，离到达指定地点还有约莫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期间不用操作，只要监控，蔺九见蔺晨站在控制台边，便热情献宝似的把整个控制台和程序给大致讲解了一遍。

 

“飞流”的控制台和南极星的模拟机界面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因为不受机舱空间限制，把各个功能界面拆分，平铺开来更加便于操作而已，外加一些和运载火箭对接的部分和无人机特有的变形与火控系统，正中的屏幕上还能看见实时图像和三维模拟状态，也并不复杂，蔺晨听了听便明白了大概——这就是个大型航模，只不过杀伤力有点犯规而已。

 

梅长苏一边盯着自己面前的监视屏，一面偷瞄两眼看得入神的蔺晨，嘴角偷偷牵起一抹贼笑——不信你不想玩！

 

半个小时倏忽而过，母机在指定空层脱离了无人机，由航七这边接手操控。高空高速，蔺九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梅长苏也来到控制台前，一边指挥试飞，一边还能顺便帮蔺九补个漏。

 

蔺晨在旁边看着忽然顿悟了，梅长苏弄无人机的原动力根本是想自己玩吧！

 

这一次试飞再次检验了空层变化时在高速状态下的变形控速能力和最后的减速回收以及机械强度。无人机的速度相当可怕，没有了“人”的顾虑，工程上就可以把飞行器做到极限速度，速度到达一定境界，武器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速度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飞流”直下了三万尺都不止之后，成功地准确降落在航七的跑道上。值得一提的是，降落程序是蔺晨操作的，第一次上手，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试飞都落得漂亮。飞流的降落程序和南极星几无差别，就是几个速度参数不一样。蔺晨在天上都不怕，地上自然游刃有余。旁边的蔺九已经生出了崇拜的星星眼。

 

梅长苏逗他：“不如你拜个师？”

 

蔺九从善如流：“师父好，师父教我。”

 

蔺晨一哂：“你师娘玩得比我溜。”

 

梅长苏丢给他一记白眼。

 

蔺九悄悄吐了吐舌头。

 

有一就有二，这么一来，蔺晨也来了兴致，跟梅长苏他们一起，把方才的录像又重温了一遍，重复了一遍操作，基本就能上手了。可惜“飞流”并不具备自主起飞的能力，每次放飞都不能在航七独立完成，否则蔺晨一定还想再试一次。

 

圆满结束了试飞，梅长苏下午陪蔺晨去基地医院拿复查报告，并进行了体检评估。鉴于恢复情况良好，晏源也没动用一票否决权，只是如实陈述了医疗意见。

 

晚上吃过饭，蔺晨又拉着梅长苏去踩跑道。

 

今夜无月，繁星满天，是个适合飞夜航的好日子。但最近蔺队长休假，代理队长庆林也没那么魔鬼要天天拉着孩儿们上强度。

 

空旷的跑道寂静无声，只有草丛里偶尔的虫鸣清亮。

 

梅长苏和蔺晨手牵着手，一步步丈量过这条蔺晨无数次出操，无数次起降，无数次创造奇迹的跑道。

 

安静地走完一整圈，蔺晨忽然笑：“其实也没什么舍不得，该经历过的，都有了，除了没击落过敌机以外，没遗憾。”

 

梅长苏低笑：“敌机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东西。”

 

蔺晨瞅瞅旁边这个击落过敌机的某人，揶揄：“啊，是啊，命里无时莫强求。”

 

梅长苏停下来，双手揽住蔺晨的腰，歪头笑：“好啦，大梁所有的机型你都飞过啦，连无人机都没放过，跳过伞，迫过降，特级飞行员，我的舒克同学，小飞侠，奇迹晨晨，活的飞行教科书……嗯，还有什么外号让我想想。”

 

“都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号？”蔺晨哭笑不得，“飞了快二十年，什么事故我都遇到过，可无论哪一刻，都没有坐在你手术室外面那时候可怕。”

 

梅长苏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哽住，抱住人，小声道歉：“是我不好，以后不敢吓你了，你也没机会吓我了。”

 

想了想，又补充：“其实你还想继续飞也可以的，去普通航空兵部队，甚至转民航不是问题，你要是飞民航，我就去做空乘吧，跟你一个班组，每天给你递咖啡，怎么样？”梅长苏瞬间脑补了开去。

 

“哦，梅空少，我不喝咖啡，请来一杯伏特加，谢谢。”蔺晨一本正经地配合了一下，逗得梅长苏笑得乱颤。

 

“说正经的，上面已经找我谈过话了。”

 

“诶？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昨天，想跟你说来着。军委想让我去训练部，负责南极星飞行员的培训工作。”

 

“嗯……听起来还不错？”梅长苏思考了一下，“你答应了？”

 

“还没，我说要考虑一下，”蔺晨说，“要是去训练部的话，就要搬去金陵了，还得经常出差，你怎么办？把你一个人留这儿？”

 

梅长苏笑眯眯：“你去哪我去哪，飞流框架已成，下面的交给孩儿们去操心，发射成功我就提前退休，你得养我啊。”

 

“屁！”蔺队长感动之余又气得牙痒，“我养你？你退休了职级津贴都比我高，梅将军！”

 

梅长苏得意地笑：“那我养你好了。”

 

草丛里几只蟋蟀被惊着跳开，萤火虫呼啦一下飞起，在夜色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半个月后，蔺晨和庆林驾驶着两架南极星编队起飞，做了最后一次本场飞行。双机降落后，基地用消防车在跑道上举行了水门仪式，向他们即将离开的试飞中队正副队长告别，并纪念他们辉煌的飞行生涯。

 

试飞中队队长、特级飞行员蔺晨，是试飞中队成立以来第一个功成身退，安全停飞的队长。飞行生涯近20年，被授予过一次一等功，两次集体一等功，多次二等功，担当了近十年来每一种新型歼击机的首飞员和飞行大纲的主要编撰人，飞过20种以上的机型，处置过上百起空中特情，积累了惊人的4000多小时的飞行时数，在大梁空军，乃至各国飞行员中，都是永远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