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纳言

蔺苏再战一百年

【蔺苏】可盼我归来魂兮徘徊共携手 (四)

   二   三   


(四)一别而尽几念深 


蔺少阁主近来有点苦恼,病人想要努力恢复是好事,可努力过头了就有点伤脑筋了。某个不听话的病人最近天天在和自己的身体较劲,好像一定要钻研出这个身体的极限,可每每都以脱力而告终。 


开始蔺晨还拦着,苦口婆心地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后来也渐渐闭嘴了。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蔺晨并不认识林殊,但也可以从那些传闻中想象曾经的赤焰少帅是多么飞扬骄傲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没有尽头的零碎折磨。 


“我”这种东西,并不是说改个名字就完事儿了。要从身心上接受另一个“我”,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蔺晨觉得梅长苏不是不能面对现实的人,只是需要时间。于是他闭嘴,任他作天作地,只要不作出格,总还有他这个蒙古大夫把他拉回来。 


长苏这个名字是蔺晨想的,而蔺晨看起来也对自己这个富含了各种深意和诗意的创作异常满意,自从冠礼之后就人前人后坚持不懈地叫他长苏,仿佛从来没有过林殊这个人。梅长苏接受了这个名字,也是告诉自己与过去的那个少年将军作别。然而落到实处,却远比想象中艰难。 


卧床的一年里,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忍耐病痛,没有一丝精力可以分出来想别的。人总是贪心的,可以行动如常之后,梅长苏心里总存了个念想,仿佛只要自己再努力练一练,就能恢复的再好一些,不会总是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状况,可惜现实一次次泼了他冷水,稍一吹风就要发烧,慢慢地打一套拳都会喘不过气来。然而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说。路是自己选的,只能自己承担,欠琅琊阁的已然数不清了,这条命更是琅琊阁从生死簿上赊来的,他万万不能放任自己把软弱的情绪在蔺晨面前说出口。可不说不等于不存在,他常常自嘲地想自己大概是高估了自己,也许老阁主说的对,他当时做的选择不过是凭的一时意气。 


这一阵卫铮觉得他家少帅有点不太对劲,按说少帅终于挣扎着活回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对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多少有点不适应,可只要人还活着,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最近卫铮总觉得他家少帅不想见到他,每次说完正事就赶他回去,还说自己老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不安全叫他以后不要再来回跑了,这可太不对劲了。 


这天卫铮进来的时候,梅长苏才刚刚起身,这天夜里他又起了烧,辗转间全是梅岭的血与火,一会儿冷的发颤,一会儿又如被火炙。这一回可不是他自己作的,天地良心,前一天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坐着看书了,忽然就觉得周身发冷力气都被抽空,毫无预兆地起了烧。 


卫铮进来时,梅长苏正坐在床边愣愣地出神。 卫铮看着他苍冷的面容,有点担心地叫了他一声:“少帅,你怎么了?” 


“少帅?”梅长苏喃喃道,“我还是你的少帅吗” 


“少帅何出此言?“卫铮大愕,“你当然永远都是我们的少帅!” 


梅长苏似是微微一惊,从迷惘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当即就后悔了。他不该在蔺晨面前说,更不该在卫铮面前说。 


凝目看了卫铮一眼,梅长苏忽然伸手从卫铮腰间抽出了他的佩刀。 


卫铮一惊。 


梅长苏将刀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刀面翻转间,似有映出的寒光闪过眼睫。 


“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练练手吧。” 


“这……蔺公子不是不让……” 


“只是走走招式,又不动真格的,有什么关系。” 


“这……”卫铮迟疑了一下,梅长苏却已经拿起刀当先走去了院中。卫铮也不知如何劝,只得跟了出去。 


两人在院中站定,卫铮折了根稍粗些的枯枝权作刀使,随着梅长苏的节奏慢慢演练起一套最基本的军中刀法十三式来。 


一套简单的十三式尚未走完一遍,梅长苏就觉得手里的刀仿佛有千钧之力,沉重的握不住,咬了咬牙,想要再凝聚起一点力量,深吸一口气,却觉得空气中的寒风灌进肺里,胸中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一口气顿时泄了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卫铮大惊,连忙冲过去扶他,梅长苏一手拄刀跪地,一边推开了卫铮的扶持,却依旧咳得站不起来。卫铮被他推开,也不敢勉强他,一时间半抱着梅长苏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三指拂上梅长苏背心要穴,卫铮一偏头就看见脸色不善的蔺晨,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世上能劝动少帅的人,现在也只有这位蔺公子了。 


蔺晨手上微微加力,一股真力缓缓而进,冲开了淤阻的心脉。梅长苏只觉得心口一绞,顿时吐出一口血来。蔺晨也不管卫铮一声惊呼,只把手里的药碗塞进卫铮手里,将外袍脱下,一把将人裹住,横抱起来进入室内安置在床上。 


梅长苏吐了那一口血,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眼前一片昏黑,只能慢慢地喘息。带着人体温的外袍多少让他觉得好受了一些。 


蔺晨拿过药碗,不由分说给他灌了下去,随后手起针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把人扎晕了。 


卫铮在一边看着也感觉到蔺少阁主冻死人的气场,不由得噤若寒蝉。 


“真是长进了,都开始舞刀弄枪了”蔺晨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去煎个药的功夫,你都能给我整出个妖蛾子来!” 


“我……” “我知道不是你提议的”蔺晨压根不想听他解释,“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有没有脑子,就他现在这个状况,刚才要是我晚来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可以解脱了一了百了了。” 


卫铮这才觉得一阵阵后怕,冷汗嗖嗖的冒出来,低声道:“少帅他……不会再好了吗?” 


“捡回一条命已是邀天之幸,还想怎样?” 卫铮默然不语。 


“还有啊,以后在我这里,不许叫他少帅。” 


“啊?”卫铮莫名其妙,“不叫少帅叫什么?” 


“梅长苏,梅公子,长苏,随你喜欢。” 


“梅公子…”卫铮想象了一下叫少帅梅公子的情景,脸色有些古怪,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 


“他现在正处于自我认知的混乱时期,你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老叫他少帅,这不是一个劲儿的戳他的心么?”蔺晨拿扇子点点他,“再说了,你能叫素玄,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梅长苏呢?” 


卫铮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默默地从了。 


梅长苏再醒来已是深夜,四下寂静,只有北风吹动窗棂纸沙沙作响。梅长苏慢慢坐起来,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仿佛变成了一樽凝固的雕塑。忽然一件带着人体温的衣服披上来,吓了梅长苏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蔺晨?你怎么还在?” 


“我一直在。”蔺晨幽幽叹了一声,“长苏啊,你得学会如何与现在的身体和睦相处。” 


梅长苏默然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只希望你放过自己。想哭就哭吧,被我笑话两句又能怎么样呢?” 


蔺晨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梅长苏一直咬紧牙关苦苦忍耐在心底的失落绝望压力和自我怀疑一下子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梅长苏坐在在无声的黑暗里泪如雨下,蔺晨只在一边默默坐着,贡献了自己一件衣服一条手帕。 


第二天卫铮再过来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向梅长苏见礼道:“药王谷素玄,见过梅公子。” 


梅长苏愕然了一瞬,随即淡淡地笑了,“素神医,久见了。” 


只说得卫铮这冒牌的神医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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