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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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晏源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是很没底的。对于眼前的情况他其实也做过预案，并且是预案里最坏的情形。可是这个预案是包含了极大的风险的，且不说梅长苏已经经历过多次手术创伤，单就这几年下来的积毁销骨，也让他的身体状况一直处在危险的边缘。但是如果现在就进行紧急开胸的话，后面且不说他能不能承受二次手术，即便能承受，修复手术的意义也不大了，即便挺过了今天，预后生存质量也会很差的。给梅长苏当了这么久的主治医师，晏源着实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还是想尽力给他一个机会，更何况，以他对梅长苏的了解，还没有看到南极星首飞，如何瞑目？

 

经过了6个小时的微创修复手术，期间经历了两次停跳复苏，梅长苏终于还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闯了过来，被推出了手术室，送进了CCU，但是麻醉过后一直没有苏醒，惹得外面的人心七上八下的。基地的骨干都轮流来探视过，萧景琰无法分身飞过来，只好半个小时一个电话地追着黎纲问情况。

 

梅长苏醒过来是在术后第三天晚上，睁眼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感，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却什么也听不清，头晕得很，只好又闭上眼。然后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腹有茧。

 

哦，是蔺晨——梅长苏这样想着，努力地回握了过去。

 

床边一阵小小的欢腾：“有反应有反应！”

 

由于手术中经历了两次电击复律，又大量失血，术后长时间昏迷，连晏源都没把握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甚至能不能再醒来。方才梅长苏睁眼，却对周遭的声光都没有反应，可把人都吓坏了，这才显得这一握这么难能可贵。

 

握着他手的蔺晨早已泪流满面。

 

蔺晨他们回到基地是在第二天的傍晚，之前他们和基地的唯一通讯途径只有保密线路，安排转场事宜。江喜得了蔺熙嘱咐，还真就没告诉他。梅长苏一直没出现过，蔺晨也没起疑，只当这人还避嫌躲着他呢。直到在航七外场落了地，蔺晨才觉得有点儿不对。虽说这时间有点晚了，可怎么也该是个载誉归来，就算没有庆祝欢迎仪式，也该人人喜笑颜开吧，怎么都哭丧脸呢？接机的机务长见了蔺晨，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混合着点又同情又欣慰的意思，搞得蔺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果刚开机，萧司令一个电话追过来，质问他怎么照顾的人，蔺晨这才知道梅长苏在车间咳血昏倒抢救的事，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上萧景琰的指责了，抢了机务长的小摩托直奔医院，寸步不离地守到现在。

 

这两天里基地人心惶惶，能主事的人一个倒下了生死不知，另一个陪在医院神魂不属，首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后来蔺晨终于拿了个主意，按计划首飞，不推迟，各部门这才各司其职地运转起来。

 

晏源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瞳孔，对光反应正常，但显然眼神没有焦点。

 

“长苏，听得见我说话吗？”

 

晏源说：“他现在不会有力气说话的。”

 

蔺晨坚持不懈：“听得见你就眨一下眼。”

 

梅长苏乖乖眨了一下眼。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蔺晨又问：“那你看得见我吗？”

 

梅长苏努力地向声源方向看去，但只能看见一个依稀的轮廓，脑筋转了半晌，眨了两下眼。

 

这是什么意思？

 

蔺晨倒是解读得很准确：“看得见，但看不清，是不是？”

 

梅长苏轻轻捏了一下蔺晨的手心表示赞同。

 

“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蔺晨探身，将一个吻落在梅长苏的眼睛上，“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来探视的宫羽在玻璃外面刚好看见这一幕，一下又忍不住了，掏出餐巾纸抹眼泪，闹得一块儿来的江喜都鼻子酸酸的。

 

梅长苏微微动了动手指，在蔺晨手心里写了一个“日”字。

 

“你是问今天几号？今天7号，你都睡了三天了，可算醒了。”

 

梅长苏又在蔺晨手心里写字，可手上没力气，笔画凌乱，想表达的意思又太长，蔺晨委实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干脆按住他的手，问：“你是不是想问首飞的事？”

 

梅长苏似是比刚才有了些力气，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首飞定在11号，没推迟，是我说的，我知道你一定能亲眼看到的。”蔺晨说得斩钉截铁。

 

梅长苏闭上眼，又轻轻捏了捏蔺晨的手心，微微笑了一下，可惜被氧气面罩挡住了。

 

重要的人看到了，重要的事交代完，病人安了心，晏源便开始赶人了：“好了好了，不要都围在这里，这是CCU，放这么多人进来已经违例了，醒了就问题不大，都回吧回吧。”

 

黎纲看蔺晨不打算走，便把其余的人都带了出去，除了基地的人，还有萧景琰派来的副官列战英，是代萧景琰来看望的，总算等到梅长苏醒来，可以回去交差了。

 

待人都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仪器的嗡嗡声。梅长苏本以为蔺晨会说点什么，可半天都没动静，眯着眼看过去也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捏捏他，再捏捏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亲昵的接触。

 

蔺晨此时此刻只觉着胸口堵着一团气，可气可气了！苏醒的喜悦过后，惊惧后怕都找了回来，蔺晨此刻特别想冲床上的人大吼一通，可又不能冲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病人吼，只能默默吞回肚子里自己翻江倒海去。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啊？

 

——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啊？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想让我愧疚终身啊？

 

万千咆哮都化作梅长苏手心上的轻轻一巴掌。

 

“是不是我一对你生气你就要这样吓唬我？”

 

尽管蔺晨这一句说得轻声细语，还是被梅长苏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心里。

 

梅长苏在蔺晨的手心里艰难地写字，一笔一划的，还圆圆圈圈的。

 

蔺晨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不是汉字，是英文——S~O~R~R~Y~

 

——对不起。

 

他不说对不起还好，这一说可把蔺晨心里的滔天洪水卸了闸，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梅长苏的“冷酷自私无情无义”，一连说了二十分钟都不带打顿的。

 

梅长苏嘴角微微翘起来，甘之如饴地挨骂，觉得声音还挺动听的，又舒服又悦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蔺晨才忿忿地收了声，看着熟睡的人，感受着指腹下轻微的脉动，在梅长苏额头上又印了一个长长的吻，心里微微一叹：他怎么就爱上这么个脾气又倔又硬的人儿呢？

 

窗外，蔺熙刚刚也从家里过来，见里面没什么事了，便敲敲窗户把蔺晨叫了出来。

 

看着儿子狼狈憔悴的模样，蔺熙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蔺晨苦笑：“我现在算是知道，他那时的后怕了，又是划清界限又是分居的，恨不得让我停飞，又要密切监视我在天上的一举一动。可就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让我体会一下么？这下可好，我现在也恨不得让他立刻退休，回家韶花养鸟去。”

 

蔺熙：“你们两个，都不是性子和软的人，在一起难免有摩擦，总得有人先退一步，你说是不是？你们从事又都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轻易说些伤人的话，赌些无谓的气，一不小心就会追悔终生。道理都是些老道理，不真正体验一回，你们也不明白。”

 

蔺晨乖乖低头受教。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南极星的项目告一段落以后，长苏的使命也基本完成了，不会再全面负责航七的日常工作，我和萧司令也谈过了，之后会安排他疗养病休一段时间，之后再看他自己的意愿。”

 

蔺晨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他再这么鞠躬尽瘁下去，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也别守在这儿了，去工作吧，这两天都是庆林在做测试，最后的首飞，想必长苏希望看到是你。”

 

“是，爸，你替我照顾好他。”蔺晨转头看了一眼里面熟睡的人，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去完成他们共同的使命。